第2章

我踉跄起身,邁著艱難地步子離開。


 


「我去了。」


 


我在媽媽的抽屜裡找到了藥膏,亦發現了一把鏽掉的小鎖。


 


鬼使神差的,我心裡升起一股猜忌。


 


這個鑰匙,是否能夠打開閣樓的箱子呢。


 


媽媽是不是早就看過哥哥的遺書呢?


 


一個個想法破土而出。


 


我迅速拿起鑰匙朝著閣樓狂奔,耳鳴四起。


 


唯有一顆劇烈的心髒還在不停地跳著。


 


媽媽瞥見我急匆匆的身影,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也隨之而來。


 


可我仍快了一步。


 


鑰匙與鎖貼合得天衣無縫。


 


為什麼…


 


我將鑰匙丟在地上,心不知怎麼的越來越疼,越來越疼…


 


媽媽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她想要抱我。


 


「紅紅,我…」


 


我將她一把推開。


 


理智之弦徹底斷裂,想失聲痛哭,想破壞,想把面前全給撕裂。


 


可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逼問,再去把所有事情梳理一遍。


 


她在騙我。


 


騙了十幾年。


 


把所有痛苦安置在我的身上十幾年!


 


我再也壓抑不住的情緒,呼吸艱難。


 


「你早就知道了對嗎?知道哥哥是自S!」


 


「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母女以後…」


 


我完全聽不進任何話,變得歇斯底裡。


 


「告訴我!我隻要一個答案。」


 


她的背脊彎下來。


 


沉默給了我答案。


 


這麼多年的欺騙,我像個傻子由著她打罵灌輸思想。


 


我拿了車鑰匙發動引擎,媽媽卻猛然擋住了我的去處。


 


她朝著我跪下,變得卑躬屈膝。


 


「我隻有你了,你也要拋棄我嗎?」


 


5


 


「我確實從未想過拋棄你,不論是打,還是罵。」


 


我熄火,媽媽驚覺開心,「紅紅,我就知道…你。」


 


「但現在,變了。」


 


話沒有說完,我跳下車不停朝著前方奔跑。


 


媽媽在身後追逐著,伸出的手再也沒有拉住我。


 


「言紅,你給我回來,我是你媽媽!」


 


「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過錯你也得原諒我!你再走一步,我就沒你這個女兒!」


 


我秉著氣息,腦海裡卻跳出一個又一個可怕的畫面。


 


看見哥哥的床鋪的時候,我就發現那兒堆著未拆封的禮物。


 


上邊按照時間年限購買,是哥哥喜歡的動漫小手辦。


 


媽媽沒有落下過一次。


 


但她卻從未給我送過一份禮物。


 


六歲那年,我隔三差五就能在垃圾堆裡撿到好看的芭比娃娃。


 


又漂亮又幹淨。


 


我開始好奇丟棄的物主。


 


直到看到她捧著全家送的精致玩具招搖,再將舊玩具一股腦丟掉。


 


我發現。


 


原來真有人的愛能夠溢出來。


 


回想那些過去,帶給我的隻有冰冷。


 


哥哥S的第三天,我生了一場大病幾近離開人世。


 


媽媽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冷漠地笑出聲:「這都是你的報應。」


 


她把過期的藥品一股腦塞進我的嘴裡,強行讓我下咽。


 


我被湯藥燙得掙扎。


 


「言青在地底下會冷的,你去把他換回來。」


 


最後是上門探望的舅舅發現這一幕,將她制住。


 


他抱著四肢冰冷的我朝著媽媽怒吼道。


 


「姐!你這是幹什麼!言青拿命換的言紅!」


 


「他在地底下要知道你這樣對她!能安寧嗎?」


 


媽媽就此作罷,但依舊瞪著我。


 


「道士說了,她S了言青就能活過來了!讓她S啊!」


 


舅舅給了媽媽一耳光。


 


「那些都是江湖道士的騙術!你要真把言紅害S了,你會後悔的!」


 


「我才不會後悔,我的言青還在受苦,她憑什麼要活著?」


 


在扭曲的成長環境中我埋怨過言青。


 


要是他當時不離開,我也不必這麼辛苦的走完這些年。


 


如果當時S的是我,那麼這些苦難都不會存在。


 


看著眼前這間被我不斷翻新的房子,看著眼前這個面容嚴肅的年邁女人。


 


我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過你的女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的出租屋。


 


到了又小又漆黑的房間,我終於有了放聲大哭的勇氣。


 


萬家燈火通明,卻沒有一盞為我亮起。


 


北京是十七歲的哥哥向往的地方,卻不是言紅想去的地方。


 


都說西藏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我向離家近的工作提交辭職申請,買了去往遠途的火車票。


 


6


 


上司發來信息。


 


【辭職申請我沒通過,我看好你的工作能力。】


 


【出國的名額我給你留下了,等你旅行回來再好好談談吧。】


 


這份少有的溫情讓我不禁淚目。


 


火車剛剛進入時,我因為高原反應陷入高燒。


 


我手裡拿著哥哥寫的【贈妹書】陷入沉睡。


 


那封信我沒敢讀完。


 


迷迷糊糊中,夢到了哥哥離開的那一天。


 


我藏在草垛裡嚶嚶哭泣。


 


想到媽媽待會兒會用沾了鹽水的竹條狠抽我時,我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彼時,一聲狼嚎讓我徹底緩過神來。


 


它們朝著我過來,張開獠牙。


 


「滾開!」


 


一道清冽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在漆黑的夜色裡我望見一雙清澈烏黑的眼睛。


 


我的哥哥,言青。


 


「愣著幹什麼!往家裡跑。」


 


他撿了一塊石頭朝著他們扔去,卻沒有驅趕掉狼群。


 


「他們餓久了,看來得周旋了。」


 


哥哥的聲音透露著慌張,直到頭狼猛地朝我撲來,哥哥側身擋住了攻擊,他手臂被撕扯下一塊皮肉。


 


哥哥迅速將我抱起往樹幹子上送。


 


他焦急地大喊,「快爬!不許哭!」


 


我被嚇得打哆嗦,但恐懼使我不得不賣力向上攀爬。


 


我安全了,但哥哥卻還在和它們對峙。


 


「紅紅。」


 


記憶模糊又遠,我終於回想起他那天和我交代著什麼。


 


最後,他似乎是看著我。


 


聲音哽咽。


 


「要好好活下去。」


 


「代替我。」


 


「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


 


留下這些話,他義無反顧地朝著深林而去。


 


7


 


那個時候,這個癌症無法根治,一瓶特效藥也要花上萬元。


 


言青在信裡寫了很多,原本娟秀飛揚的字逐漸變小,成了紙短情長。


 


哥哥收到水果零食時,會第一時間分享給我。


 


拿到媽媽親手做的針織也會想盡辦法給我準備一份。


 


他說,「紅紅也被愛著,被哥哥愛著。」


 


「如果媽媽她…」


 


哥哥沒說完的話我知道。


 


她也愛我一點就好了,他也不必慚愧。


 


我拿著氧氣瓶走在大街上,從商販那兒買了串棉花糖。


 


這是我第三次吃它。


 


家鄉年年都會舉辦廟會,那個時候媽媽總是會帶著哥哥去逛。


 


那次哥哥要參加學習考試。


 


為了搬運東西,媽媽這才帶上了我。


 


「言青喜歡吃甜的,給他買一份。」


 


她主動停在糖販子面前買了個超級大的棉花糖。


 


我清楚地記得價格,二十塊錢。


 


為什麼呢。


 


因為我用了十個巴掌換了根一模一樣的。


 


「吃什麼吃,吃不S你。」


 


「怎麼你哥有的你都想搶一份?」


 


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嘗過它的味道,明明長大後有能力支付起價格。


 


卻還是在內心不停地判斷著它的價值,值不值得。


 


嘗到甜味的我,眼淚簌簌地落到了手背。


 


陡然發現,甜得發膩的糖已經不再適合二十七八歲的我。


 


那種不配的感總是包裹著我,滲透骨髓。


 


適應了環境後。


 


我看了壯麗無比的布達拉宮,去了幹淨清澈的納木錯鹹水湖,嘗試攀爬珠穆朗瑪峰。


 


感受著日照金山時的美麗磅礴,我把這裡的奇聞與景色全都拍了下來。


 


這裡很安靜。


 


朋友圈裡,媽媽首次給我評論。


 


同事每次發動態,她媽媽總會搶佔首評,後來我纏著媽媽給我點贊。


 


她說,「年輕人玩的東西,我哪裡會?你能不能消停點?」


 


可媽媽轉頭給表姐隨手發的視頻點贊評論。


 


【言紅,我聽人說那地方可不安全,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多注意一點。】


 


【哎喲,這些特色裝飾品真漂亮,記得給我買點紀念品。】


 


【外邊食品都不衛生,早點回家,你玩個幾天就會回來吧?】


 


她像平常的母親那樣吩咐著在外的孩子,想將所有事情掩蓋、將關系恢復如初。


 


可我沒有任何的反應,將她拉進黑名單。


 


她的關心也跟著石沉大海。


 


發現自己被拉黑的媽媽轉頭求助舅舅說服我。


 


他的電話打了過來,每打一個我便掛一個。


 


重復多次後,最終還是心軟了。


 


舅舅並沒有做錯什麼,是他這麼些年偷偷給我塞了不少錢讀書。


 


也是他將我從媽媽手裡救了回來。


 


電話那頭吵吵鬧鬧,他們並沒發現電話已經接通了。


 


我在裡邊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她就是個黑心肝的,就是覺得我老了是個累贅!想要甩開!」


 


「要是言青在,我還至於指望她嗎?我早住大別墅了我。」


 


「當年我要把她賣了給言青換救命的藥,你們一個個都攔著我…」


 


「現在你們看看!我當時到底有沒有做錯!」


 


8


 


當年哥哥確診的時候又怎麼瞞得過媽媽呢?


 


她看著老破小的房子和身無分文的錢袋子,一夜無眠。


 


在看見我時,媽媽眼睛亮了。


 


她給我穿上幹淨的小裙子,將我牽到人多眼雜的地方進行交易。


 


最後是放學回家的哥哥發現端倪,用割腕逼問我的下落。


 


那天風很大,哥哥踩著憋氣的自行車騎了十五裡路找到了我。


 


他把那一卷錢全都扔在買家的床榻上,風風火火地帶著我跑了。


 


回家路上,風還是很大。


 


但我還是聽見了泣聲。


 


「對不起…對不起。」


 


他給我買了串棉花糖,不用挨打也能吃上的棉花糖。


 


「甜嗎?」


 


其實真正愛吃甜的人從來都是我。


 


哥哥抱著我,瘦弱的肩脊第一次坍塌。


 


「如果我沒得病就好了。」


 


「如果我有錢……」


 


哥哥他提前離開,更大可能是因為我。


 


換我安全地活下來。


 


「你沒做錯。」


 


我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


 


舅舅這才反應過來,電話已經接通了。


 


「紅紅,你都聽著了?別聽你媽胡說,這都不是真的。」


 


「你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


 


電話發出刺耳聲音,緊接著是媽媽警告的聲音。


 


「我給你臺階下你非要和我對著幹,你有本事就別回來。」


 


「你沒做錯。」我再一次復述了一遍。


 


「全都是因為我,不該存在。」


 


「趙永英。」


 


我頓聲,「我不要你的愛了。」


 


9


 


在我低沉的聲音中。


 


媽媽終於感覺到了一絲害怕,她牙齒上下打顫。


 


卻不是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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