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
我和周越是在大學談的戀愛。
他在大學的人緣不錯,追求者也有不少,我沒想到他會來追求我。
那時候,我每天都在為生計奔波。
他家裡條件挺好的,但還是來陪我兼職。
媽媽離開後,我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珍視過。
很快,我就喜歡上了他。
我已經分不清是喜歡,還是依賴,我想抓住這唯一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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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後,我們很快就領證了。
他家人看不上我,所以我們並沒有辦婚禮,我什麼也沒要,隻想和他在一起。
結婚後,他對我依舊很好,可是每次在我和他的父母發生矛盾時,他永遠都是逃避。
謊稱出差,躲在公司地下室一個月之久,或者當著他父母的面讓我住口之後又給我下跪道歉……
我隻好更加拼命賺錢,不顧所有人反對付了首付買下這套房子,從他家搬出去。
搬出來後,我們的矛盾少了很多,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這時候我懷孕了,即便他依舊軟弱,遇事逃避,我總想著為了孩子忍一忍。
其實,我是很感激他的,缺失多年的關愛,他都給我了。
我們的離婚沒有出軌,沒有家暴,可我很深刻地知道我們並不合適。
他是被愛包圍的人,似乎很難理解我和我爸之間的隔閡。
所以,總是有意無意地勸我和家人和解。
我聽了他的話,嘗試過,可是即便用盡全部力氣,我也無法做到像他那樣和家人親密無間。
我永遠都記得他失望地看著我,說:「你連自己的父親都不願意去愛去原諒,未免有些太冷血了吧?」
那天後,我們開始冷戰。
我不知道,他為了修復我和我爸的關系做了多少努力,直到那天看到了他和林萱的聊天記錄。
他竟然背著我借給了林萱十萬塊錢。
我去找他,他卻將這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我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我是想讓你開心,而不是像你現在這樣指責我。」
我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些年,我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他將我騙到飯店和我爸吃飯,然後又拿出禮物滿眼興奮地告訴我爸:「這是琪琪特意買給您的。」
他們一派和氣,我卻疲憊至極。
最後隻說出了三個字:「離婚吧。」
「爸爸,你別說了。」安安跑到周越身邊,捂住他的嘴。
周越卻將女兒的小手拿下來,看著我:「你應該為女兒做表率,我不想我的女兒將來像你這樣無情無義。」
我們戀愛三年,結婚八年,整整十一年時間,原來我在他心裡其實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
這一刻,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我爸的影子。
周越身上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現在我終於確定了。
他真是像極了我爸,永遠都在粉飾太平。
好像大家隻要坐在一張桌上,歡歡喜喜吃頓飯就好,至於有沒有人受傷,他們不會在乎。
「周越,」我站起身,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今天過後,別再來我家。」
他愣了愣,不明所以。
安安失落地垂著手。
晚上,我們還是一起陪著孩子放了煙花。
他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落在我身上,試圖和我說話,我全部當作看不見。
零點過後,他給了安安三個紅包,還有她爺爺奶奶給的,看了我一眼拿著衣服離開。
我看著桌上的欠條,心裡有些戚戚然。
「媽媽。」安安手背在身後,眼睛亮亮的。
我笑起來,捏捏她的小臉:「怎麼啦?是不是想讓媽媽替你保管紅包呀?」
她噘著嘴,哼了一聲:「才不是呢。」
說完,她拉過我的手,將一個小小的粉色紅包放在我手心裡。
「呀,這是安安給媽媽的新年紅包嗎?」
她重重點點頭,過來摟住我的脖子,小臉蹭著我的臉:「姥爺說,媽媽小時候都沒有收過紅包。」
我的身體僵住,眼睛幹澀起來。
他竟然和安安說這些?
其實,我已經忘了,不在乎了。
林萱每年都有紅包,爸爸會給她,她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會給她。
「五塊,十塊,二十……」她數著數著會安靜一會兒,然後拍拍腦袋:「多少來著?」
「兩百三十塊了啊,笨蛋,這都記不住。」我會在心裡吐槽她一句。
原來,她數著,我也會在心裡幫她記著。
「媽媽不哭,」安安手忙腳亂地幫我擦著眼淚,「以後安安每年都給媽媽紅包。」
我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心裡缺失的地方被補上了一點兒。
「謝謝安安,」我忍不住哽咽,「媽媽也是有紅包的……孩子了。」
5
安安病了之後,我還沒有帶她出去玩過。
趁著年假,我決定帶她去玩玩。
沒想到拉上行李剛走出門,就看到迎面走來的林萱。
她眼窩深陷,雖然穿著紅大衣,卻沒有半點生氣。
其實,我和林萱從來沒有吵過架。
她的零食,也總會偷偷分我一點兒。
我上大學收到的唯一一份禮物,是她送給我的一雙帆布鞋。
她上的是大專,宋芳在她畢業後,找關系讓她進了一個單位做會計。
七年前,她被宋芳逼著嫁給了包工程的徐東。
比她大十四歲,離過一次婚,前妻沒了,留下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她來問我的建議,我勸她考慮清楚,可能婚後會有諸多麻煩。
隔天,宋芳拉著全家人過來找我,罵我破壞別人姻緣,又說我就是看不得林萱好。
林萱畏畏縮縮地躲在宋芳身後,指著我:「是姐姐不要我嫁的,不是我不想嫁。」
我爸也恨恨地罵我:「你宋阿姨這幾年辛苦把你養大,你不幫你妹妹就算了,竟然在這種事上使壞,你還有沒有良心?」
那天後,我沒有再和林萱說過一句話。
後來,徐東果然不僅家暴還賭博,將家裡的錢全填進了賭坑,債主追得林萱母子無處可躲,宋芳又逼著我爸將所有存款拿出來幫女兒還債。
如今一家人,隻守著那個老破小的房子,沒有半點積蓄。
我爸六十四歲,還去工地上拆鋼筋。
「姐,你能借我點兒錢嗎?」
「你覺得呢?」
她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徐東說隻有給他十萬塊錢,他才願意離婚。」
「你為什麼不起訴離婚?」
她吸吸鼻子:「我媽說,要是起訴離婚,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太丟人了,家醜不能外揚。」
「你既然這麼愛聽你媽的話,那我也無能為力了。」
「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現在也是沒辦法了,徐東那個混蛋他現在就住在咱家,爸都被氣病了,你就算不幫我,也不能不幫爸爸呀。」
我忍不住發笑:「你還不知道嗎?我和林子善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他現在是你一個人的爸爸。」
說完,我將人推開,帶著女兒下樓。
坐上飛機的前一刻,我將所有親戚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
安心玩了半個月,才回來。
一落地,就看到周越站在那裡。
我看向安安,她偷偷吐舌頭:「爸爸問我們什麼時候回來,我說了今天,其他的我什麼都沒說。」
周越走過來接過我們的行李,還從身後拿出來一束紅玫瑰。
「這不合適。」
「送自己老婆花,有什麼不合適的?」
我皺眉看著他:「你懂前妻和老婆的區別嗎?如果不是有安安,咱倆現在就是陌生人,多一眼我都不想看到你。」
其實,我不想當著孩子的面和他吵,可是我一再為了孩子忍讓,卻讓他覺得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周越,別再做這些讓我為難的事情了,你的錢和精力留給女兒就好。」
他低著頭,半晌才緩緩點頭。
回去的路上,他隨意地說了一句:「徐東現在就在爸家裡,逼著爸賣房子呢。」
我沒有理會。
周越又絮絮叨叨地說著:「咱爸年齡大了,要是再沒有房子得遭多少罪啊?」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我的臉色。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怕萬一出什麼事,你會留下遺憾,這樣……」
「周越,」我打斷了他的話,「你要是這麼同情他,幹脆把他接到你家去,做不到就閉嘴,少他媽道德綁架我。」
他張了張嘴,看到安安做出噓的手勢後,最終什麼也沒說。
送到家,我沒有讓他進門,直接下了逐客令。
復工的幾天後,我在公司樓下看到了林子善。
他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一條腿好像受傷了,一瘸一拐的。
「琪琪,爸……」
他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我也沒有說話,隻等著他開口。
「安安還好嗎?」
我嗤笑一聲:「她生病的時候,您這個外公問都沒問一句,現在怎麼突然想起自己有個外孫女了?」
他眼睛瞟向別處,不敢和我對視,心虛地低下頭:「爸也是沒有辦法,你宋阿姨這個人度量小,身體又不好,我要是去看安安,以後連個安寧的日子都沒有了。」
「你以為我這些年好過嗎?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看著自己的孩子受苦,爸爸心裡比你更難受啊。」
我忍不住鼓掌:「多偉大的父愛,您辛苦了!」
他的臉漲紅,臉上的慈愛不在:「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刻薄?難怪周越那麼好的孩子都和你過不下去。」
「說夠了嗎?那我回家了。」
「等等,」見我離開,他著急地擋在我面前,「你再給爸十萬塊錢,就當爸借你的。」
「借?」我上下打量著他,「你有什麼能力還嗎?我如果沒記錯的話,你之前借我的三萬還沒還呢,也快到期限了。」
他的表情僵住。
欠條上他特意將日期空出來,要周越轉達,期限由我來定。
他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看陌生人似的看著我。
他大約沒有想過,我會真的在那張欠條上寫下期限。
這些年無論是被周越推著,還是我潛意識裡,總還是想著修復這段關系。
對於這個父親,我總是懷有各種不切實際的期待。
但是現在,我隻想過好自己的生活。
「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就像上大學的時候,我闌尾炎發作,那麼求你,你也沒給我一分錢一樣,咱倆的父女之情,早就結束了,在我八歲你把我領進那個家門的時候就斷了,是你親手掐斷的。」
「啪!!!」
林子善是個老好人,所有人都這樣說。
他熱心腸,街坊鄰居誰家有事兒,他都是第一個上前幫忙的。
永遠笑嘻嘻,好像永遠不會生氣似的。
可是,他對我的苦難從來都是視而不見。
我捂著臉,看著他因為用力過大而顫抖的手臂。
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打人吧?
打的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與他有血緣關系的女兒。
我舔了舔松動的牙齒,滿嘴的血腥味。
「你媽S了,我把你接到家裡,讓你有房子住,有書讀,我還有錯了?」他指著我,氣得眼睛發紅,「我就算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也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
林子善被看得發毛,但他不能讓步,他是父親,是一家之主,至少在這個女兒面前他是擁有絕對權力的。
「要不是我從小對你進行挫折教育,你現在能這麼有出息?你再看看林萱,溫室裡的花朵一遇到風吹雨打就蔫了,你不感恩我的苦心就算了,還敢這麼跟我說話。」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